“我穷，我惨，但不需要你们的怜悯”

群响 toby 的创业呼吸日记

#第 239 封信 

这是我近十年内看到的，最有力量的一部电影，看完就像被重重的大锤捶倒在地，被击中，被击穿，无法还手，无法呼吸。

电影的名字叫《隐入尘烟》，情节化又完成度极高的乡土题材，每一个镜头都令人呼吸加重，像是一颗石头，压在胸口，但不是一下压在你身上，是越来越重，一点一点，慢到你全然不知，只有奋力呼吸。

真实，真实，真实。

真实之外又有很多不刻意的光出现，如纪录片一样的真实，但绝对不会让你无聊。

在甘肃农村，一个穷到只有一只驴子陪伴的中年光棍，一个身患残疾的动不动尿裤子的中年妇女，双方被各自的家庭嫌弃，急于帮他们凑对，然后甩脱这个包袱。

01 没有滤镜的农村，没有滤镜的人

图中躺在田埂上的妇女，是本片唯一的职业演员、明星，海清老师。

电影的导演在豆瓣自己写了一个影评，开头是这么说的：

“我一直认为我做的工作就是在日常中提炼电影，然后在电影中去还原日常的工作。写作剧本、拍摄电影的过程就是发现生活，呈现生活和总结生活的过程，如何感知和捕捉日常中微妙诗意瞬间使之变成永恒的过程”。

没有刻意表现西部农村的穷山恶水，也没有柔光滤镜下的美丽乡村，灰暗的土地，金灿灿的麦子，他们都有着自己本来的真实的颜色。

甚至也没有什么 BGM 来催泪。

他们的美还是丑，善与恶，全然交给观众去品味。

就是每一个西部农村的样子，每个村子都会有的，光棍、残疾人、土、善意、小贪婪、淳朴。

人性都在微妙变化中静静流露。几乎所有的事儿我都见过，或者体验过。犁地、磨地、捡麦穗、打土胚、割麦子。太多太多的共鸣。

02 他们不惨，他们只是在努力活着

如果站在我们的视角，我们会觉得他们太惨了，太苦了。我们悲悯，我们可怜。

但是我作为一个农村孩子，就是电影那样环境里长大的孩子，我放下了我自以为是的悲悯：

他们只是在播种，盖房子，收麦子，跟我们一样活着，经历人生无常，和生老病死。

就如同我们一样，我们上学，打工，租房子，赚钱。

他们用尽一切力量，吃饱饭，睡好觉，然后小心翼翼的赚取一些作为人的尊严。

海清饰演的患有疾病的中年妇女，动不动就会尿裤子。她第一次和这个男人结婚，第一晚就尿了炕，她等男人睡着，然后在地上，屁股对着炉子，没有脱掉，愣是站了一夜，为了烤干。

男人醒来看到，又假装睡着。

为了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媳妇儿尿裤子，男人买了一件大衣，这样可以遮住「勾蛋子」。就是屁股。

当有外人来家里，海清第一件事就是捂着屁股到屋里去。

生活在奋力的锤打他们，他们从未有怨言，他们只是扯一块布，保护那一点点尊严。

然后认真劳作，去播种，去盖房子，去抓住生活赐予的每一点点希望和美好。

我没有因为他们的苦和难而觉得悲悯，我只觉得作为人，那种忍耐，那种坚韧，那种心存希望，那种尊严，给我的震撼，和生命的厚重。

03 生活没有慢镜头和伏笔

生老病死，往往可能是一瞬间的事情。不会给你任何暗示，好让你准备好了哭，动情。

海清感冒发烧，在炕上想着给在地里干活的男人送馍馍和水，结果因为头晕掉进水里淹死。没有一刻停留，没有任何准备。

然后下一秒就是男人去照相馆，照相馆的人把那张结婚照里的女人裁剪出来，点了一下鼠标，变成黑白照。

女人死了。没有再多一点点镜头，把这个痛苦拆开了揉碎了，好让观众回味。就是狠狠一锤，然后迅速结束。

像极了生活本来的样子，没有慢镜头和伏笔。

男人在最后，把家里唯一的最重要的财产，那头驴子，卸下缰绳放了。然后扔掉了驴车，独自走向沙漠。

这是他作为男主最后一个镜头。

后来的故事他再也没有出现，他的房子被推倒，那座和女人一起盖起来的房子，因为美丽乡村，拿到补助，去城里可以分到一套楼房。

他没有出现在那个现场，包括家里的财产，猪，鸡，都是别人帮他收拾出来。

他生活的那道光，支撑他的那个人没了。

他无法再有力气去这个土地里活着。他把能卖掉的一切都卖掉，还清了所有人的债，买种子赊的账，孵小鸡借的邻居的 10 个鸡蛋。

他样样都记得，她说一码归一码，说了我借的，我就会还。

他去城里过活了。也许他的生活质量提高了，但是他的魂，永远的埋在了那片土里，埋在了那座自己和女人亲手盖起来的房子的废墟里。

04 我们都是凡人，凡人都将隐入尘烟

这部电影是今年唯一入围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华语电影。我想最大的共情不是苦难，不是农村，而是它让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：

我们都是凡人，凡人都将隐入尘烟。我们活着无非就是为了有的吃，有尊严，有希望。

活着，长大，变老，死去。人人都这样。

没有预设一切，包括精彩还是无聊、快乐还是悲伤、贫穷富有等等，有的只是我们可以感受万物的触觉、听觉、嗅觉，和一颗鲜活的心。

导演在自己的影评当中写了一首诗，已经分不清是诗句，还是他肉眼真实见的：

用笔播撒下去的

那些 散落的语言

都在镜头中结出果来

流云踩着墙头

躲进门窗的褶皱里

探听风的消息

吸饱了水的土

在烈日中 升起

一座座屋厦

春天

破土而出的麦苗

并不知道

等待它们的

是 夏季的镰刀

敲掉底的酒瓶

卧在屋檐

每有风经过

它就以口哨的形式

通知我

沦为景观的麦子

在城市里收割游人

的目光

刚到村口的疯子

充满爱意地看着围向

他的十个孩子

其中九个向他丢来土块

只有一个在他碗里放了

馒头

隐入尘烟是一个非常浪漫诗意的词，大概就是我们从来到这个世界那天开始，就注定了像云烟一样消失，无影无形。

现实的残酷还是美好，都只是我们脑子里的虚构。

既然如此，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？也许活着本身，就是最大的意义。

推荐去看，全家老少都去看，看完别说他们太惨了。

他们不惨，他们只是和我们一样活着，有的吃，有尊严，有希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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